71. 第 7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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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个晴朗的大好天气，他已经两三天没有吃饭。固然可以抢路边乞丐的饭吃，但是乞丐也没有余粮。况他年轻力壮，几天不吃且死不了，乞丐们被他多抢两次，只怕活不了。他拖着无力的身体，漫无目的的到处走，饿的脑中一阵空白，不知到自己该去哪里，实在走不动了，就随便找了个空地方靠墙坐下，闭着眼睛节省力气。正在硬捱间，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怯生生道：“小哥哥，你生得可真好看。我能摸摸你吗？”

萧雍心中顿时一阵窝火，打算摆出最凶恶的样子将人吓走。然而他睁开眼来，却发现面前是个粉妆琢眉目精致的小姑娘，看年纪只有七八岁，衣衫半旧，并无什么首饰钗环，却一派天真可爱。

他板不下脸来吓她，又饿的没力气，只好低头不说话。那小姑娘本来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，后来见他不说活，胆子顿时大了起来，又脆生生问道：“小哥哥是饿了吗？觅儿这里有点心哦。”

说完解下身上的荷包递给他。萧雍毫不客气，接过荷包就往嘴里塞，幸亏那点心是做给小孩子吃的，并不干涩，不然他的人生大概会到此为止，死因：噎死的。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，小姑娘的眼底升起了同情之色，还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意味。她神色犹豫，正要说什么，远处传来女子不耐烦的叫声：“锦觅，你在那里干什么？乞丐有什么好看的？快来，帮我看看这个纸张，是不是三叔父要的那种。”

小姑娘应了一声就来，也不再犹豫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半旧的荷包来，恋恋不舍道：“这是去年爹爹给我的压岁钱，我一直不舍得用。小哥哥要是没钱吃饭，就先拿去用吧。程姐姐在叫我，我要先走了。”

说完将荷包塞给他，转身跑了。萧雍目送那小姑娘离开，只见她跑向一位神色不耐烦的少女，两人说了几句话，便一起走向旁边的笔墨铺子。直到看不见了，他方低下头查看那只荷包，荷包里装着几颗金豆子，打成小巧可爱的花生模样，正是过年打赏小孩子的金裸子。靠着这几个金裸子，他撑过了封城严查，跟在商队后面偷偷出城，一路投向远在边关的外家，成就了今日的萧雍。

在外家的保护下，他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，也查到了当年家族覆灭的真相。那昏君嗑药磕的不能自拔，朝政日益荒废，祖父身为文臣之首，自然有责任上书直谏，却不想昏君勃然大怒，立刻下令将萧家满门抄斩，男子立刻斩首，女眷充入教坊。本朝之前尚无谏官被灭满门的，最多祸及自身，萧家尚是首例，一时间满朝哗然，堂姑父本是谏官，又是萧家姻亲，立即上书为萧家辩解，却被同罪论处。朝中其他大臣顿时噤若寒蝉，知道和皇帝是讲不通道理了。后来母亲偷偷藏下他，为了遮掩，母亲的奶娘用自己的小孙子替了他，不是没有人察觉出猫腻，然而他们虽不能做更多，却一致保持了沉默，想要为萧家保存下最后一丝血脉。

当日金殿逼宫，一声锦觅，让萧雍认出了昔年赠金的恩人。他本没有想唐突她，后宫之事纯属一场意外。然而意外之后，他虽然心存愧疚，却暗中另有一番欣喜，这样，他岂不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娶她了？他唐突了她，自然应该负责任。皇帝为她订下的夫家是个没骨头的，他还尚未有所表示，就已经主动上本请求退婚了。这等欺软怕硬之辈，岂是她的佳偶？倒不如嫁给他，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，能比他更优秀更出众？

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的好，清宁公主并不因昔日唐突而冷待他。看着她小心翼翼，努力讨好他，竭力感化他，他心中其实是很欢喜的。他有想过，就这样过下去也很好，萧家已经灭族，眼下最重要的，应该是开枝散叶，将萧家传承下去，一味地纠结于过去并无意义，况且大家都知道是那个昏君嗑药磕出了毛病，并非萧家真有罪过。然而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可以与公主幸福的过下去时，梦魇就会时时来纠缠不休。在梦里，父母依旧是昔年样貌，他也还是十几岁的少年。父亲夸他文章做的好，并说已经为他取好了字，只等他及冠就赠与他，还特意告诉他取得字是旭凤，希望他能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朝气蓬勃，像翱翔的凤凰一样高洁不俗，又问他喜不喜欢。母亲则坐在一旁，看着他父子二人对话，一边刺绣一边不时以袖掩口笑。

那一刻的时光是多么美好，空气中都弥漫着幸福的味道，他笑着向父亲道很好，这个名字他很喜欢。然而话音未落，室内光线却突然暗了下来，母亲放下袖子，露出长长的舌头来，父亲七窍流血，头颅从身体上脱落，在地上滚来滚去。一群看不清面容的鬼魅向他围过来，声嘶力竭的问他，为什么他能活着？为什么他不去报仇？为什么？为什么？不等他辩解回答，那群鬼魅便围过来，拼命想要钻进他身体里，他们冷的像冰，铺天盖地的向他渗过来，他只觉浑身冰凉刺骨，像是掉入了深深的冰窟之中，心中简直惊骇欲死。

他大汗淋漓，猛然从床上坐起，起身的动静惊醒了沉睡中的公主。她支起身体，想要拉住他，问问他怎么了。他却只能甩开她，只扔下一句要去书房便匆匆离开了。他无法向她解释，刚从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，他的灵魂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，一半叫嚣着要掐死她，掐死她，掐死了公主，皇帝该会多伤心呀，一想到皇帝会伤心痛苦，他心底就忍不住升起一阵快意。另一半的灵魂却在阻止他，公主是他的妻子，她是无辜的，她只是不幸的留着昏君的血。两半灵魂争来吵去，谁也说服不了谁，直吵得他头痛欲裂，无法自控。公主要来拉扯他，刚触及他的那一刻，就像是电流触在他身上，他心中害怕极了，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，真的伸手掐死了她。未免无法自控，他只能匆匆避到书房，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。这种情形，夫妻三年间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，他不是不知道公主委屈，只是他总以为日后还有机会可以补偿。

萧雍在床边坐了一夜，眼泪几乎也流干了。回想他这一生，他大概真的不配得到幸福。他其实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坚韧强大，过去的悲惨，总像是梦魇一般，时时缠住他不放，他无力摆脱，毁了自己，也毁了他爱的人。以后大概再也遇不到公主这般的好女人，即便能遇到，他的心也已经死了。余生就是今日的不断重复，活着又有何乐趣？他已身处地狱之中，这或许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。

公主的葬礼刚结束，诸位皇子借口表达哀悼之情，请萧雍入宫内赴宴。部将们忧心不已，都劝萧雍不要去，只恐是鸿门宴，萧雍却不肯听。部将们无奈，又要跟随他一起去，依旧被拒绝了。萧雍一个人前去赴宴，皇子们一见心中大喜，二皇子亲手递了一杯酒过来，眼中的惊慌几乎遮掩不住。萧雍明明知道不妥，却还是喝下了那杯酒，皇子们顿时欣喜若狂，都来不及等药效发，就叫出提前埋伏的士兵来。萧雍不肯束手待毙，奋起反击，然而酒中药很快就起了效果，他昏昏沉沉，不支倒地，被士兵们乱刀砍死。部将们忐忑不安的等在宫门外，等到半夜，却等到萧雍的人头被扔了出来，顿时大怒，撞开宫门闯了进去。这一夜，皇室子孙被屠戮殆尽，皇帝也在惊悸中死去，刚被萧雍整治的稍有起色的帝国顿时群龙无首，天下大乱，乱世由此开启。

......

这一场漫长的历劫圆满结束，水镜前围观的一对帝后却久久不能言语。良久，润问：“商儿在想什么？”

仲商长长叹了口气，“宫变时，陛下曾言：这天界才是六界最肮脏最残酷的伪善之地。如今的天界已经不复从前。然而，我要说，这人间，只怕永远都会是六界最悲惨最凄苦的苦难之地。兴，百姓苦，亡，百姓苦。这次乱世将会长达百年，届时还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流离失所，悲惨一生。思及此，我实心痛难忍。”

润略沉吟，温声道：“祸福无门，唯人自招。善恶之报，如影随形。商儿今日观乱世凡人苦，焉知这不是众生因果孽力堆积，感召而来？即便是你我今日拯救下这乱世众生，待得下一个轮回，依旧还是要再来一遭。只要人心欲念仍在，这轮回就永无休止。你我又能拯救几回？况，这众生因果业力，也不是你我能承受住的。”

仲商依旧抑郁不已，“陛下此言自然有理，只是我心中却依旧难解。”

润问：“商儿可是想做些什么？”

仲商捋了捋耳边垂下的散发，心中十分烦恼，“我也不知。帝星下降的时辰乃是天道所定，非我所能改。我欲遣仙人下凡教化百姓，却又恐陷入一个新的轮回之中。只要人心无所悔悟，便是大罗神仙下凡，又能度得几个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。”